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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江南小说★紫陌红尘】回归

日期:2022-4-24(原创文章,禁止转载)

春蓉嫁给超群的时候,是一个冬天。

冬天的风真冷,但抵不住当新娘的快乐与温暖。

超群是媒婆介绍的,两人算是一见钟情。春蓉高挑,超群魁梧,都说是天生的一对。加上两人都喜欢读武侠小说,有相同的爱好,感情更是比一般乡下夫妻多了层理解与欢笑。

或许生活就是这样吧,当你认为幸福无比的时候,苍天总要来考验你的耐心与承受能力。第三个女儿来到世间的时候,春蓉再也承受不住打击,病倒了。

超群也唉声叹气,他默默的坐在椅子里,再也无法展颜强壮笑脸了。先前的两个女儿他都能接受,老二是国家规定可以生养的,但这三女肯定是要罚款了。罚款他们认了,只是可惜不是男孩子啊。

春蓉流着泪,看着三女,刚刚出世的孩子,很是可爱,但她知道她的到来,让自己和超群有些束手无策了。

超群这里发呆,母亲一旁轻轻拉他的衣襟,悄悄说:“过来,跟你商量一下。”

所谓的商量原来是父母想把三女送人。偷偷的送走,神不知鬼不觉的,如果有人来查,就说死了,亲戚邻居们打声招呼,大家会帮着隐瞒的。送走了,你们就好再生一胎,一定会有希望生男孩的。母亲这样低声说着,大主意他们拿了,就等着超群同意了。超群一同意,春蓉自然也不会有想法的。

超群愣了愣,行吗?

行,当然行,不是有很多人这样做吗?母亲压低嗓子说。

那我得问问春蓉。超群闷声说,这么大的事情他不敢一个人做主,平时家里大事小事,都是春蓉说了算的。他一向听春蓉的话,春蓉不仅有思想,而且极有智慧,平时爱看书的春蓉很是让他尊重,娶妻如此,他是满意踏实的,唯一的遗憾,就是老天爷不让他圆满的得到一个儿子,有了儿子,他和春蓉要少受多少心灵的折磨啊。

“不行,我不同意!罚款我认了,把亲生闺女送给别人,杀我的头也不肯,这是造孽,就是生了男孩子,我也不会安心的。”春蓉一口回绝。她早已做好了罚款的准备,也做好了勇敢无畏的先行姿态。

婆婆哼一声,扭头走了,她拿这个媳妇没有办法,她的倔强也是出了名的。

三女留下来了,也健康的成长着,能够和父母在一起的孩子是幸福欢快的。

两年后,春蓉又有了身孕。随着肚子一天大似一天,家里人也跟着提心吊胆,因为乡里在大力整顿计划生育,到处查找孕妇。

春蓉的母亲找到山里的亲戚,让春蓉和超群去暂时躲一躲,最好生了孩子再回来。

春蓉没有办法,含泪把几个孩子托付给母亲和婆婆,带着衣物,和超群一起离开了家。山里的空气非常好,但他们住的房子是亲戚临时搭的草棚。

草棚里什么都没有,超群只好自己买了些简单的锅碗瓢盆,好在他们随身带了不少东西,也算安置了一个小家。平时超群会去附近的山上砍些柴火来烧,也去人家帮工挣点外块。当然少不了帮山里亲戚的忙,虽然要看他们的脸色,好在不跟他们住一个窝,多少会好受一些。

而春蓉也不肯闲着,时常去帮人家捡棉花或者摘茶叶,有一份力就使用一分,这是春蓉最习惯的一种生活方式。即使挺着大肚子,她从来就不娇贵,除了下地干活挣钱,剩余的时间就用来给几个孩子做鞋子打毛线衣,她的女红极好,速度也快,在家里呆着的时候,几个孩子从来没有买过鞋子和衣裳,都是她一手做的,她常和超群说,我们没有好的条件给孩子,但无论如何要让孩子穿得干净合体,这是父母最基本的能力。

生老四冬冬的时候,天气出奇的冷。而更让他们冷的是,超群因为要回家拿些被子,不料被镇里的人发觉带走了,也不知道是谁告的密。先前超群没有回家时,超群的父亲被镇里带走关了几天,见超群和春蓉一个也没有出现,镇里的人说:“公公换不回来人,那就抓岳父,岳父是女儿的爹,就不信女儿不疼自己的老子,宁肯老子受罪也不回来,我就不相信有这样的人。“超群的父亲在牢狱里受了些苦,大冷天的睡在地上,因为他有高血压,守护的人怕他死在里面,就放他回去了,老头子一回来,就老泪纵横,病了一场。接着春蓉的父亲也一样生了场大病,正好超群回来了,镇里的人早就张着大网等候着捕兔子,捉了个正着。超群一进监狱,吓了一跳,这是人过的日子吗?超群每天睡在地上,一天吃一顿饭,上厕所就有人守着。真正是过罪犯的日子了。超群想着呆在山里的春蓉,泪洒了一地,不知道她一个人守着寂静的黑夜,该是如何度过。山里晚上很是安静,给人凄凉的感觉,那空旷有如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相依为命,如今他不在身边,春蓉会害怕吗?

想着想着超群就想流泪。

春蓉在超群走了几天不归就知道事情不妙了,她咬牙忍耐着恐惧与黑夜的孤寂。好在母亲和姐姐妹妹很快来了,母女四人抱头痛哭了一场,母亲安慰说:“丫头,不难过,先把孩子生下来再说。我算过,这几天应该监盆了。”

冬冬是在一场凄凉的心境里出生的,好在他如了所有人的心愿。

春蓉生完孩子第三天,坚持着要回家,只有她回家,超群才会被镇里放回来,她担心着他受罪,想着他的痛苦,有如心绞。春蓉回家的第二天,娘家就帮她交了一万元罚款,总算了了一场噩梦。

超群瘦了很多,仿佛一下子老了好几岁。等来看他们的人走完,超群一把抱住春蓉,放声大哭,春蓉流着泪,抚摸着他浓密的头发,安慰说:“不难过了,苦难都过去了,一切都会好起来的,只要我们以后夫妻同心,生活很快会好起来的,我知道你受苦了,为了这个儿子,我们忍受了难以想像的痛苦,这是老天爷给的苦难,我们只有抗争,才能坚强度过。好了,好了,一切都好了,我们终于一家人团圆了,这就是福气啊。”

超群擦擦泪,看着憔悴的春蓉,又瞧着心爱的儿子,心疼的说:“放心,以后我会加倍疼你,不让你再受任何委屈。金钱失去了不要紧,我们有了人,人就是财富和力量。”

夫妻二人互相安慰着,拥抱着流泪欢笑,笑里有着苦涩与酸痛。

转眼三年过去,除了冬冬,几个大的都上学了。

眼瞅着负担越来越重,春蓉说:“超群,你也去温州龙港吧,弟弟早就要你去踩三轮车,先前你舍不得家,现在无论如何要去了,否则四个孩子一长大,光一年的学费都会压死人。”

超群叹口气:“我一个人行吗?听说踩车的都是两夫妻,我怕我一个人呆着想家。”

春蓉温柔的抚抚他的脸庞,笑:“你先去,等你感觉差不多,我把几个孩子安置一下,也跟随你一起去,好吗?”

超群抱紧她丰满的身子,无奈的说:“好吧,我也知道只有这条路可以走了,除了这样,还能怎么办呢?”

是啊,还能怎么办呢?一没手艺,二来地少也挣不了几个钱,这几年外出打工的越来越多了,挣回来的钱是种地的几倍,人心再不活络,是无法跟上时代与生活要求的。

超群选了个好日子千不舍万不舍的离开了家,孤身一人去了温州龙港。

那是个非常出名的小镇子,以私人企业个人工厂多而富裕起来的典型小镇。

春蓉的弟弟春山几年前就去了那里,现在已经改开出租车了,他早就让超群跟他一起走,他说保证你几年内能发家致富。

春山帮他租好了车子,一天五十元租金。

三轮车好踩,只要有力气就行。超群力量大,第一天除掉租金就挣了一百元,他欢喜地数着钞票,开心的想打电话给春蓉,可惜村里的电话只有十字路口的小店里有。他们约好,半月打一次电话,这样不麻烦人家时常来叫,也不浪费钱。

超群幸福得一个晚上睡不好觉,好在第二天依然精力充沛,不影响踩车。等超群熟悉了大街小巷后,他的胆子也越来越大了,生意自然也越来越好,虽然不免辛苦,但每天最开心的一件事情就是数钱。

数着钱就是数着希望与幸福,美好的梦想也开始拥有了。

超群最简单的梦想当然就是一家人团圆,不过最渴望的就是与妻子春蓉朝夕相对,他的愿望随着一次次的电话声,终于催来了春蓉。

春蓉被他逼不过,只好把孩子们托付给婆婆,每个月付生活费用,否则婆婆是不肯接收的,婆婆说:“不是一个两个孩子,三个孩子吃起来比大人还厉害,我也有任务没有完成,你要体谅点。”

春蓉微微一笑:“妈,这个我当然理解,不可能不给生活费用的,再说超群现在一天能挣不少,我们不会亏待妈,妈的辛苦我们下辈的自然懂得的。”

婆婆是不想接受三个孙女的,只是无奈要顾及外场,人言可畏啊。

春蓉也是百般无奈,背后叮嘱又叮嘱,让几个孩子一定要听奶奶的话,不要惹奶奶生气,否则爸爸妈妈在外面不能安心挣钱,几个孩子懂事的点头,流着泪送别了妈妈,走了好远,春蓉还泪水涟涟,都是心上的宝贝,她哪里舍得下啊,可是有什么办法呢,做一个女人总得舍弃一头啊,世上没有两全齐美的办法,往往要抛一份痛苦让人心去选择。

春蓉一路伤心,泪只能往肚子里咽。

春蓉到了龙港的第一天,就喜欢上了这个美丽富饶的地方,风景好,钱好挣,只要肯吃苦,没有不富贵的道理。

春蓉学着其她的女人一样去踩车,她有的是力气,也有的是胆量,车子分为红黄两天分班踩,红车出来,黄车就不许出来,否则罚款。来这里踩车的的大部分是村里的人,也有附近几个村庄的,都是近几年一个带一个的,时间久了,形成了数个车队,为了便于管理,交通部门下了这样硬性的规定,不能像以前那样痛快每天出车了,这样一来,收入自然少了些,而胆大的女人们趁着男人们休息时日,就私自开着车子去钻空挣钱了,春蓉胆子也大,她也跟着出车,好在一回没有抓过,总是因为侥幸而欢快。

她和超群一样,每天回来数着钞票,脸上笑开了花,那种幸福是在乡下无法得到的。种地每年春上下本钱,直到年底才能换回收益,相比这样每天得到回报,是让人欣喜与勇气倍增的。

这样美好的生活过了四年,冬冬也应该上小学了。春蓉说:“我也应该回去了,老大老二上初中了,老三也快小学毕业了。我带着冬冬回去,也好照顾他们,你一个人就在这里呆着吧,现在家境好多了,能够挣多少就挣多少,家里的地也有几亩,我再接收一些地,这样两头挣,日子足够过好了。现在我在家呆着,也安心踏实许多了,如果放不下心,也只是担心你一个人受苦了,没有人做饭没有人洗衣,可是有什么办法呢,等把孩子们都盘出来,我们也就舒心团圆了。”

超群闷着头吃饭,心里一百个不痛快,可是生活就是这样折磨人啊,不能光顾着自己,还得为孩子们想一想,他只好认命了。

没有春蓉在身边的日子,他知道有多难受,然而他只有承受,除此他不知道如何度过以后的凄凉孤身日子。

春蓉回到了家,这些年通过夫妻的努力,房子已经盖好了,电器也置备齐全,只是夫妻二人没有住过多少天,他们一直呆在外面,越到过年边越挣钱,就越不能回家,所以只有放假的时候,他们二人才回来和孩子们团聚,有时也请人把孩子们带去龙港小聚几天,走时也总是不舍哭泣。

生活无论怎样都要延续下去,即使孤独寂寞,也只有拼搏抗争。

回归家庭,重新当家,总有许多难以理清的头绪,好在春蓉是个能干的女子,很快就处理得井井有条。孩子们有了母亲的依靠,一个个脸上挂起开心的笑容,曾经的痛苦无奈与思念都随着岁月而流走。家是温暖的地方,而只有母亲的家才是幸福的场所。

春蓉把别人不种的土地收了十几亩过来,加上自家的有二十来亩了,她说,靠超群一个人不是事,女人也要付出努力才会有收获,双份的劳动就会有双倍的报酬。

超群电话里说:“不要太累,我挣的够家里花。”

春蓉灿然一笑:“如果有一天你不往家里寄钱怎么办?我还得要靠自己。”

春蓉是开玩笑的,可她没有想到玩笑竟然也会有成真的一天。

一年后,当她知道超群在外面有女人的时候,她也悄悄地躲起来痛哭。哭自己的不幸,哭自己这些年的付出。哭自己命的丑陋。哭自己人生的悲凉。人到中年,还要忍受丈夫在外面出轨的丑闻。

她是最后一个知道的,而且是弟弟气愤之极才讲出来的。那一刻她有些绝望。

她恨超群,更恨生活对她的残酷。

静了几天后,她渐渐地走出阴霾。她身边天天晃动着四个可爱温暖的身影,有孩子们在,她没有时间去痛苦,她有太多的事情要做。

她当然悲哀,仅仅回来一年的时光,丈夫就耐不住寂寞。这不是她的错,她看得很清自己的局势。

她了解了那个女人的事情,那也是一个可怜的女人,丈夫瘫痪在床很多年,她一个人打理着一家小饭店,虽然日子过得无虞,但精神上的空洞和苦涩她是能理解的。女人带着一个十来岁的男孩,那孩子又倔强又蛮横,听说挺喜欢超群。

超群是经常去她饭店里吃饭渐渐痴迷上的,也非一朝一夕,只怕自己在时他们就认识了,自己离开恰好成全了他们而已,这一切皆是命,半点不由人。

春蓉背着孩子们痛哭一场,什么也不说,电话里还是保持平时的语气,不挖苦不打击,依然平淡关心牵挂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。

春蓉默默装傻,人有时难得糊涂,能够糊涂一回也是幸福的,不至于让自己太悲心。

庄稼收成,也到寒冬腊月。蓉姐带着超群最喜欢的小女儿和宝贝儿子,不动声色去了龙港,那个她曾经最喜欢也最熟悉如今却是制造她痛苦的地方。

见到她的一瞬间,超群愣了,她没有告诉自己要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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